现实语境下的叙事重构与文化反思

时间:2022-06-04 18:05:02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摘 要] “赵氏孤儿”的故事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在流传中存在着演变的印记。陈凯歌执导的影片《赵氏孤儿》没有将重点放在如何描绘一段真实的历史,取而代之为一种更加现代的叙事。影片在现实语境下进行了文本的叙事重构,其对传统“赵氏孤儿”故事的现代诠释与演绎,折射出改编者当下的文化反思与观照。与此同时,如何将“赵氏孤儿”故事中崇高的悲剧精神与观众的审美诉求相结合,做到继承与创新并重,传统与现代交融,则值得进一步反思。

[关键词] “赵氏孤儿”;叙事重构;文化反思

一、“赵氏孤儿”故事的流传演变

“赵氏孤儿”故事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其大体本于历史事实,始见于《左传•成公八年》,但记述十分简略。至司马迁作《史记•赵世家》,“赵氏孤儿”才具备了赵屠两家仇杀和搜孤救孤的故事轮廓,增添了屠岸贾、程婴、公孙杵臼等人物。元代纪君祥的杂剧《赵氏孤儿》以《史记》为蓝本,对其进行了大量的改动。主要情节为:晋灵公时,屠岸贾专权,因私仇杀了赵盾满门,累及赵盾儿子驸马赵朔。门客程婴冒险救出赵朔的遗腹子,守门官韩厥放走程婴后自杀。随后程婴献出自己与孤儿同岁的孩子,公孙杵臼献出生命,保住了孤儿。程婴又让孤儿认屠为义父,待孤儿长大成人后,用画卷说明事实真相,终于为赵氏一门复了仇。

“赵氏孤儿”故事也存在演变的印记。黄卉曾指出,与《史记•赵世家》相比,纪君祥的杂剧《赵氏孤儿》有几个重要的变化。①其一,赵氏孤儿出生后不是和其母庄姬住在宫内,最后得力于庄姬与韩厥继承赵氏基业。杂剧写公主以孤授程婴后自缢身亡,程婴用药箱带出孤儿时,被韩厥识破,韩厥放走程婴并自杀让程婴放心,公孙杵臼与程婴之子为保孤儿而死;其二,纪君祥没有让赵氏孤儿藏匿山中15年,而是使屠岸贾视程婴为心腹,收赵氏孤儿为义子;其三,纪君祥将公孙杵臼的身份由门客而宰辅,抬高其身份。程婴献出的假孤儿也不是他人之子,而是他的亲生儿子。

值得特别关注的是,在《史记•赵世家》中,用以李代桃僵的是“他人婴儿”。元代纪君祥所作的杂剧《赵氏孤儿》中,对这一情节做了重大改动,由“他人婴儿”改为程婴自己的婴儿。相似的叙事模式是主人公毫不犹豫地决定舍身救孤、赵孤毫不犹豫地决定杀屠岸贾报仇。在故事文本中,道德伦理成为一种先验伦理原则,主人公在面对命运的抉择时,其作为个体的人的情感被遮蔽了,内心的冲突与煎熬只是一笔轻轻带过。这反映出中国古典悲剧对道德完人的期待和想象模式。这类人物是坚定的,较少具有思想的矛盾和彷徨。借用巴赫金的概念来说,这种人物具有的是非“复调性”的、“独白性”的内心世界。

二、现实语境下的叙事重构

鲁迅先生曾说:“对于历史小说,则以为博考文献言必有据者,纵使有人讥为‘教授小说’,其实是很难组织之作;至于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定一篇,倒无需怎样的手腕,况且‘如鱼得水,冷暖自知’……”②这后一种其实是对历史进行重新解读,使之成为心灵的历史。由于创作者的人生观、政治立场、审美趣味等方面的差别,《赵氏孤儿》改编具有叙事的多样性的潜在可能。

在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中,浓墨重彩地凸显忠奸善恶冲突,体现鲜明的道德判断,抒发惩恶扬善的道德理想,诠释一种崇高的悲剧精神。陈凯歌执导的影片《赵氏孤儿》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剧,它没有将重点放在如何描绘一段真实的历史,而取而代之为一种更加现代的叙事:一个无辜的普通人,因为一时的热心与善良,卷入了本与自己无关的斗争漩涡中,从此偏离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轨道,开始一场漫长而艰巨的复仇。全剧整个的人物关系和走向都与故事原型发生了偏差。

元杂剧《赵氏孤儿》歌颂的是忠臣义士,忠奸的冲突实际上是正义与邪恶两种力量的冲突,其中正义力量的悲壮牺牲震撼人们的灵魂。贯穿作品始终的不是人物,而是忠与奸两个群体的对立,并以忠义和奸侫两种道德伦理的理念作为冲突的基础。影片《赵氏孤儿》刻意把赵家也塑造成屠岸贾一样的权臣形象,暗示这场斗争不是忠臣与奸臣的对立,只是两个权臣之间的较量。程婴在偶然与误会中无可奈何地让自己的孩子替了赵家的孩子。就复仇而言,程婴本没有要为赵家复仇的愿望,如果没有那个误会,他会把赵氏孤儿抚养成一个普通百姓。然而他的儿子替赵家孩子死了,被屠岸贾亲手杀死,于是他必须为自己复仇。于是原来的古代侠义精神被极大地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现代的价值解读:屠岸贾的倒行逆施,主要缘于赵盾父子的飞扬跋扈和目中无人。而悲剧的主人公程婴,其命运被还原为更多的被动性和偶然性,他并非是要为了保全忠义而选择了舍生取义,而是在不可逆转的命运拨弄下被迫去面对家破人亡的结局,而复仇的纠结可以说一直伴随着他的余生。

新历史主义者认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下史,“历史”往往是通过一些不确定的叙述影响我们的,而这些不确定的叙述并不足以充当真理的保险阀。因此,对历史的不确定性、非惟一性的强调,反会使得影片与历史的表达变得更加丰富与微妙,也留下了巨大的阐释空间。

三、当代文化反思下的《赵氏孤儿》

西方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尧斯曾指出,文学作品并不是对于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观察者都以同一种面貌出现的自在的客体,并不是自言自语地宣告其超时代性质的纪念碑,而是一部乐谱,时刻等待着阅读活动中产生的不断变化的反响。接受美学提出的以读者为中心的文学研究,的确给影视改编以有益的启迪。《赵氏孤儿》文本的召唤结构,留给编导者一定的自由空间。与此同时,受众的接受心理和期待视野,无疑也是改编者考虑的一个重要方面。影片《赵氏孤儿》,既体现了编导者自身的主观意图,也在一定层面上迎合了大众文化的审美需求。

(一)从“士”到“民”的叙事视角转换

“叙事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③“它是作者和文本的心灵结合点,是作者把他体验到的世界转化为语言叙事世界的基本角度。同时它也是读者进入这个语言叙事世界,打开作者心灵窗扉的钥匙。”④视角作为叙事者实践手段之一,在叙事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它的变化将会使作品主题的重心发生变化,使作品的面貌发生变化。

从宏大的历史叙事中挣扎出来,是文学在历史表达层面上的一条新生之路。随着全球化时代的悄然降临,为顺应现实文化语境的变迁,当代影视创作开始出现了一种新的立场,即“草根立场”,关注点从历史的宏观转向个人命运的微观。

程婴身份的转变是影片《赵氏孤儿》解读的一个关键词。在传统的《赵氏孤儿》故事中,“士为知己者死”是核心立意,为救赵孤不惜牺牲自己乃至家人性命的“士”们构筑了一曲舍生取义的慷慨悲歌。程婴的门客身份,暗含了他对赵家的人身依附关系和道德义务。而在影片中,除了公孙杵臼外,这些人物身份符号基本上都被模糊了,展现在观众眼前的主人公,是一个普通人——草泽医生程婴。影片力图从人物身上剥离掉主动牺牲的传奇性情节,从而贴近当下观众的情感诉求。程婴,无论是起初的善良、懦弱,还是面对抉择时的犹豫和挣扎,到最后面对命运的无奈与悲苦,处处强调他“非英雄”的小人物性格。在程婴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小人物身上,充满了复仇的韧性,比较容易获得观众的情感共鸣。

(二)崇高的消解与对复仇的悲剧性解构

元杂剧《赵氏孤儿》的价值,不仅在于它敷衍了一个悲剧性的历史故事,更在于全剧悲壮的基调。“义”是剧中悲剧人物的思想核心。如义放程婴而自刎的韩厥将军,撞阶而死的公孙杵臼和舍子救孤的程婴等,他们身上都洋溢着舍生取义的浩然正气。《赵氏孤儿》的悲剧主人公不是赵孤,而是救孤义士群体,他们才是悲剧的英雄,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在生与死的两难中,悲剧英雄的人格精神得以升华。

影片《赵氏孤儿》将原来的忠义故事改写为程婴与屠岸贾之间的复仇,而赵家的灭门之灾不过是背景、一个语境而已。庄姬夫人临死时,嘱咐程婴,不要告诉孩子父母是谁,也不要告诉孩子仇人是谁,让他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从程婴儿子顶替赵孤死的那一刻,赵家就从整个叙事话语结构中淡化、模糊,乃至渐渐消失了。程婴背弃了自己对庄姬夫人的承诺,把赵家孩子带到屠岸贾面前,骗他说这是自己的儿子程勃,并拜屠岸贾为义父,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复仇。程婴反复所说的“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个孩子带到他(指屠岸贾)面前,告诉他这个孩子是谁,我是谁”,充满了复仇的犹疑与悲苦。元杂剧中程婴原有的传奇性的自我牺牲这一叙事情节,建构了崇高的悲剧意蕴。而影片《赵氏孤儿》从程婴身上剥离掉主动牺牲的义举,转向人性的探索,重在渲染不确定的命运因素给予主人公的致命打击与复仇的复杂情感体验,造成崇高的消解与对原作悲剧性的解构。

通常,读者阅读复仇故事,满足的是人们心理期待的对正义感的实现要求。希腊神话中的阿喀琉斯,对赫克托耳实施了他愤怒的报复,在面对赫克托耳年迈的父亲的请求时,他又同意将赫克托耳的尸体还给其父。除了人性中爱的闪光这一侧面外,从阿喀琉斯这一行为中,也不难看出他对自己残酷复仇的一丝怀疑和否定。《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里夫,在实施了他的报复计划后,他虽然成为两个庄园的主人,但是凯瑟琳已死,他的爱情没有归属。同时,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充满仇恨和鄙视,希斯克里夫终于孤独地死去,留下一个尴尬的无意义的复仇的结局。影片《赵氏孤儿》在保留程婴献子并目睹其惨死、程婴忍辱负重等悲剧性情节叙事外,更向深层挖掘主人公隐忍实施报复的复杂情感体验,更多地强化了其茫然、怀疑、失落等情感。影片中多次出现的人物内心独白,这充分复杂化了的心理、情感,正是对复仇价值的消解与解构。

应该说,在现实语境下将传统故事给予现代诠释的改编策略,是具有创新价值的。元杂剧《赵氏孤儿》为影片提供了通行与超越的路径,与此同时,如何将原剧崇高的悲剧精神与当下观众的审美诉求相结合,做到继承与创新并重,传统与现代交融,则值得进一步反思。

注释:

① 黄卉:《论悲剧历史剧〈赵氏孤儿〉》,《洛阳师专学报》,1999年第12期。

② 鲁迅:《故事新编•序言》,《鲁迅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③④ 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1页。

[参考文献]

[1] 胡吉星.“史”与“剧”的叙事——《赵氏孤儿》版本流变的历史解构意义[J].名作欣赏,2008(10).

[2] 李宏.桥与墙——《赵氏孤儿》的悲剧意味阐释[J].戏剧文学,2008(11).

[3] 刘敏言.经典名剧的现代转换——从“赵氏孤儿”到“程婴救孤”[J].艺术评论,2004(02).

[4] 王思齐.论纪君祥《赵氏孤儿》对《史记•赵世家》的改编及其价值[J].法制与社会,2009(06).

[作者简介] 王一丽(1973— ),女,吉林长春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空军航空大学社会科学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当代文学批评;刘学义(1973— ),男,山东青州人,博士,吉林大学文学院新闻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新闻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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