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醉语

时间:2022-05-28 17:45:02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一个男人的两天

这一年,我似乎并没感叹时光过得太快或者太慢,准确地说,我根本就没感觉到这一年的时光到底过得是太快还是太慢。这一年,我只顾低着头走路,或快或慢地行走着,也没刻意抬头看看前方的路径,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一年的尽头,走到了下一年的起初。这样的情形很像一个爱喝酒的人每天都不间断地要喝上一两杯,不知不觉就把要喝的酒全部喝完了,喝得只剩下一个空坛子了。然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空坛子重新装满酒,重新开始每天喝一两杯,直到再将这坛子酒又喝个精光。

将一坛子酒喝得只剩下最后一滴了,我也开始清醒了。我抬起头,想看看这一年最后一天的颜色,想看看这一年最后一天与下一年的第一天的转弯处到底是什么样子。结果,我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看到,一切都是那么千篇一律。这让我感到如释重负又诚惶诚恐,因为我实在找不出任何我稀里糊涂过完一年的破绽,可我又觉得我的每一天都过得破绽百出。

原来,一个人还可以这么清醒而又糊涂地喝完一坛酒,一个人还可以这么清醒而又糊涂地走完一年的路程,一个人还可以这么清醒而又糊涂地抵达一年的终点和转身走进下一年的边缘。

我想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做一两件自己觉得还不太无聊的事,最好是自己觉得还比较有意思的事。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来界定这种不无聊或者有意思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我得感谢我的女儿,就在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情才能安心地结束我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的时候,她正好放月假了。其实,我从单位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已经前一天就从她就读的学校回到了家里。看见女儿,我突然知道我该做一件什么事才有意思了。

我想给女儿做一顿早餐。

这一天,妻子一大早就去上班了,我却心安理得地睡到八点多钟才起床,然后我就去了菜市场。我知道这个时候去菜市场买菜是最合适的时间,因为我的女儿不睡到十点钟是不会起床的。我在菜市场买好了她喜欢吃的蘑菇,还买了她喜欢吃的瘦肉和牛肉。

我先将瘦肉切成薄片,再将青辣椒切成细条,做了一个青椒炒肉片。我又用蘑菇做了一个汤。然后,我开始用清水煮面条。待到清水快要沸腾的时候,我才叫我的女儿起床。在我准备捞面条的时候,我女儿也慢条斯理地起来了。

我将面条端到桌子上,将青椒炒肉和蘑菇下到她碗里,她吃了一口后,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她,很好吃吧?可她居然漫不经心地说,勉强还可以。她这种态度让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有点失落地看着她说,你的意思是我做得一点都不好吃是吧?她见我说得很认真,就说,我说勉强还可以,是因为我很挑剔。对不起啊,老爸。然后,她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那么一大碗面条,她竟然吃得精光。顿然,女儿那一碗面条一下子就把我这一天给点亮了。

中午,我又给女儿做了炒牛肉和蘑菇瘦肉汤,并加了一份炒白菜。我没再问她好不好吃,我怕她再次说勉强还可以,我不想让女儿不经意的调侃影响了我行走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的心情。我只在乎我这一天所做事情的过程。我在这一年做了很多事情,很多无聊和不无聊的事情,很多有意思和没有意思的事情。但是,这一天,我所做的这一件事情,才是我最不刻意,最想做,最用心去做的。这件事情,是不能用无聊和不无聊,有意思和没意思来界定的。

我很满意自己在这种温情的终点开始转身,穿越即将到来的下一年那堵墙。

睡一觉醒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就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不见了。

然后,我就看见新年就像一坛刚刚开封的新酒一样,在我的窗前散发出一缕忽远忽近的芳香。

于是,我又开始了对这一坛酒每天一杯一杯去喝它的重复过程,直到再次喝完最后一滴。

可是,我想到怎么喝完刚刚离去的一年的最后一滴酒一样,又一次想到了该怎么喝下这新年的第一杯酒。于是,我再次想到了应该做一件不无聊或者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将这杯酒喝出应有的味道来。

那时候,我家新买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只差几样必要的电器没有买了。于是,这个上午,我就跟妻子提出来,陪她去超市买电器。

买下这套房子,是我和妻子多年的心愿,现在它终于被我们拥有,这固然让我感到欣慰。但是,对这套房子的装修,我几乎没有费过任何心思,几乎都是妻子在操劳,这让我感到莫名地羞愧。按道理,每个周末我都应该回到家里帮助妻子去购买装修材料,可我却很多次都因为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事情没有及时回家。丈夫和妻子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丈夫有充足的理由不回家,妻子还要给予情愿或不情愿的理解与支持。

这刚刚过来的新年的第一天对我来说是否真正具有某种本质意义,我确实无法回答,就像我无法回答喝酒是不是具有本质意义一样。但我必须要走过这一天,这是无法逾越的事实。走过后,是无聊还是不无聊,就在其中的过程中了,这就好比打开一坛新酒,你必须亲口品尝才能知道它的味道,那味道最先藏在酒坛子里,喝了后,就在你的嘴里和你的心里了。

我决定要怎样去喝这新年的第一杯酒了。

我妻子和我女儿都很赞成我的决定。

于是,我和妻子就一家一家超市去看那些电器。热水器和空调,妻子早就买回来安装在我新买的房子里了,我们现在要买的就是冰箱洗衣机和彩电。在察看电器和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妻子的精明,她同时也让我看到了更多的妻子和女人们,看到了她们在被男人们普遍排斥的场景中令男人们汗颜的背影,看到了她们在每个日子里的率真表情。她们没有一点男人的矫情和虚荣,她们把自己作为妻子和女人最真实的部分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生活,不需要任何表演和借口。

妻子在得到我的同意和争取到她最满意的价格之后,就把那些电器给定下来了,把钱也爽快地交了,只等以后随时通知这个超市将那些电器送到我们的新房子里去。

折腾了一天,回来之后已经是日暮时分,妻子就去跟她高中的同学们聚会去了,我在家继续给女儿做她喜欢吃的菜。这次,我给女儿做的是油炸米粉肉。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做这道菜,根本不懂怎么做。我将猪肉跟干米粉一起裹拌好,再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结果,第一锅米粉肉炸出来后,猪肉上一点米粉也没有,全沉进油里去了。于是,我就试着在拌米粉肉时加了少量的水,终于让米粉紧紧地裹在肉上了,而且炸得金黄香脆。我一点也不奇怪自己对做这件事情居然这么有兴趣,因为我完全是按自己的心情在做这件事的,就像妻子在超市买电器一样,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

就这么两天,我知道了一个男人最真实的一部分,就像知道一坛酒的第一杯和最后一杯的味道一样。

窗 外

我是在世界的里面还是世界的外面呢?如果一只窗子就可以把我们与某种事物隔离的话,我是在隔离之内还是在隔离之外?现在,我就住在湖南永州市一个叫零陵的古城区里,准确地说,我是住在零陵古城一条叫黄古山中路的一座艺术小院里,这座小院就是我要在这里拿薪水养家糊口的永州市群众艺术馆。这里只有二楼,没有三楼。到了三楼就是一个平台了,平台上盖着一层为我防漏隔热的石棉瓦。平台上还有一块没有盖石棉瓦的地方,它的下面就是进入我们群艺馆小院的传达室过道。这块没有盖石棉瓦的平台上散乱地丢满了碎石木料和一些杂物。来到我住处的朋友们上来看到这个空地,都向我表露出他们对我的羡慕,说这块空地只要好好收拾一下就可以用来种一些庄稼或者花朵。还有一些朋友说,夏天的夜晚可以在这上面摆一张桌子喝酒品茶。

刚搬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的电脑就摆在那扇紧贴着黄古山街道的窗户下。那时候,这扇窗户的防盗窗上还悬挂着一幅广告牌,那是我们群艺馆艺术学校的一幅招生广告。广告内容是几张舞蹈剧照,几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在那里舒展着她们看起来还比较顺眼的舞姿,这些女孩子的腿都很修长白皙,面容也很清秀。她们就那样日夜在我的窗前保持着她们那个永远不变的舞姿,像几只受伤的白鹤,遮挡着我窗户前面一些正在不断变化着的事物和景象。坐在电脑前,我只能透过窗户边缘的空隙,透过这个招生广告没有被遮住的空隙,去窥视窗外的行人和一些店铺的热闹与寂寥。这个广告牌虽然挡住了我向外观望的视觉,但是却无法封闭我的听觉。因此,一些五花八门的声音便透过窗前这个广告牌的空隙,传进我这个小房子里。这让我感觉到,窗外的街道仿佛就是一条流淌的河流,那些乌七八糟的声音就是不停地流淌着的污泥浊水,我这个窗口就是一道决堤的大坝,我的房间就是大坝下的一个深潭。那些有用和没用的水就那样顽固而又不可阻挡地通过我窗前的决口流进了我这个深潭里。于是,我每天就这样被那些干净和不干净的水淹没着,我每天就在这些干净或不干净的水里漂浮着,像一条严重缺氧的鱼。

最初住进传达室二楼这个房子里的时候,我非常讨厌从窗外挤进来的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它们就像寒冷的北风一样,吹打在我的肌肤和内心里,让我感到一阵阵寒冷。

那是由很多种声音混合而成的声音的流水。最初那段时间,我总是愚蠢地想,什么时候我的窗外才能安静下来啊?事实上,城市能安静下来吗?要是城市安静下来了,那还叫城市吗?所以,我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知道这种声音的流水永远不会干涸,我就不再抱怨了,我就常常站起来,站在我的电脑前面,透过窗前的空隙去看窗外的那些声音。我认为声音是可以去看的,是能够看见的。我坚信这一点。我看见我的窗外到处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声音,它们不停地流淌着,膨胀着。正是这些声音,激活了这座城市。如果看不到这些声音的波涛,一座城市就开始走向死亡了,一座城市里的人就要走向死亡了,一座城市的所有事物就要走向死亡了。

只要一座城市还到处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声音,这座城市就还活着。所以,每次站在窗前,看着那些声音在街道上到处行走,我就觉得我希望自己的窗外安静下来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于是,我开始平静地坐在从窗外流淌进来的声音里,做一些有用或没用的事情,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那时候还是冬季,天气还很寒冷,我躺在床上,那些声音依然不知疲倦地从我窗口的边沿流进来,就像一床湿淋淋的棉被一样覆盖在我的身上,冰凉而又沉重。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是很晚才入睡的。我已经多年养成了熬夜的坏习惯。我喜欢熬夜不是因为期待午夜的清静,我知道午夜也是不可能清静的,哪怕凌晨,哪怕黎明,我的窗外都不可能清静,因为这个城市永远在活着。只要一座城市还有密密麻麻的声音,这座城市就还活着。因为,每一座城市都是靠声音喂养着的,没有了声音的喂养,城市马上就会被饿死。

午夜,窗外的车子还像鱼一样在街道上游来游去。关店门的卷闸门打出一个悠长而又疲惫的哈欠。不知是正在回家还是刚刚从家里出来的行人的脚步还在我的窗外回响。不远处的夜宵店铁铲和锅子的碰撞和摩擦声尖锐而又慵懒。偶尔有一个两个癫子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喊叫或怪笑……声音还在我的窗外持续,还在所有临街的窗外持续。绝大多数人已经入睡,少数人开始起床,开始走出他们富裕或者贫寒的家门。沉睡与清醒就这样永不间歇地在所有的窗内和窗外交替轮回,然后转换成不同的声音,然后这声音又转换成一种喂养城市的食物。

我在我的房子里坐着或者打着瞌睡。我在我的房子里忙着或者闲着,我在我的房子里等待着或者躲避着。傍晚的窗外,午夜的窗外,凌晨的窗外那些五花八门的声音就这样被我送走了。而我和这座城市还得继续被这些声音激活或者淹没。

斜对面的黄古山菜市场,总是在我实在疲惫的时候提醒我,马上又要天亮了,或者已经天亮了。因为我听到了鸭子的叫声,听到了小贩说话的声音。我感到奇怪,菜市场不可能不卖鸡吧,怎么就听不到鸡叫声呢?难道那些鸡还在睡觉吗?那些鸡怎么就不能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人们的美食了呢?那些鸭子为什么要那么尖利地喊叫呢?它们是在绝望地呼救还是在麻木地歌唱?在一个个凌晨,鸭子的叫声让我总是感到费解。

然后,我便在人们开始起床的时候开始入睡。我就这样以颠倒的方式看着窗外一些我已知和未知的事物的一次次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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