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的异国岁月与故乡情怀

时间:2022-03-13 09:50:38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法籍华裔著名画家赵无极于4月9日下午因病医治无效,在瑞士逝世,享年93岁。赵无极是非常勤奋的画家,曾在世界各地举办过160余次个人画展,一直到80多岁还在坚持每天创作,但在五六年前他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前不久还曝出新闻,他的第三任妻子弗朗索瓦兹·马尔凯和赵无极儿子赵嘉陵为了争夺遗产保管权与继承权打起了官司。

赵无极生前为法兰西艺术院院士,曾获法兰西共和国骑士勋章。他将西方现代绘画形式和油画的色彩技巧,与中国传统文化意蕴相结合,创造了色彩变幻、笔触有力、富有韵律感和光感的新的绘画空间,被称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改革开放后(其实在70年代末期,关于他的情况已经出现了美术杂志上了),赵无极的名字屡屡见诸报端,享誉国内,他的作品经常在国际知名的拍卖会露面,走势一路上场。

讲一口老派的上海话

1999年初冬,赵无极在上海举办个人画展,这似乎是他去国后第一次回故乡举办个展,也是他在世界上办过的画展中规模最大的一次,一百余幅各个时期的抒情抽象画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斑斓的色彩世界,喷薄欲出地传达了一个天才画家对宇宙的看法以及难以遏止的想象力和丰富情感。

开幕前一天,我在他下榻的花园饭店里对他进行了专访。这次采访其实更像是一位长辈向同乡的晚辈回忆他的人生经历,抒发游子情怀。

头发雪白的赵无极先生呷了一口咖啡,向我絮絮忆起离家48年后第一次回国的情景。他上海话说得很纯正,有一种接近苏白的老味道。

“那是在1972年,一个灰暗而湿冷的早春,我回到上海,感觉上与周围的一切非常疏隔,上海一点也不像我想象中的故乡。”老人眼睛里飘过一丝悲痛。

“那时候,我第二个太太陈美琴刚刚去世,而我的母亲也失去了她的丈夫。我父亲曾是个银行家,家境还不错,住在永嘉路一幢小洋房里。文化大革命一来,家里被抄,他一个银行家就在里弄里打扫公共厕所,邻居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他觉得很没面子,积郁成病,过了没长时间就走了,还不到七十岁啊。”

上海的冬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刺骨的西北风从窗子的隙缝里嗖嗖钻进来,家里像一个冰窟,赵无极坐在家里直打哆嗦,后来只得住进了和平饭店,白天再回家陪母亲说话。几天后,赵无极灰头土脸地回巴黎了。

到了1974年,赵无极又回过上海一次,这次的情况好了一点,他就带着母亲到北京、苏州、常州等她生活过的地方转转,老母亲玩得比较高兴,赵无极松了一口气。1995年,妹妹打越洋电话给赵无极,说母亲不行了,常常处于昏迷状态。赵无极立即动身回国,中国驻法大使馆也破了例,连护照上的章也没盖就让他走了。到了上海,母亲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认不出这个儿子了。她患的是糖尿病,到了这个时候呼吸也困难了。医生建议在她的喉管动手术,赵无极不忍心她再受无谓痛苦,坚决不同意。

“我在她的病床前守了几天,也不知她何时能够好转,又因为法国有要紧事等着我处理,就回去了。半个月后她就离开了我们。”赵无极说到这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你看啊,我母亲是一个旧式的中国妇女,很老派,很善良的一个人。我永远怀念她。”

那是1972年的早春,赵无极的母亲坐在旧沙发上,而他则像小孩子一样紧紧依偎着母亲,斜坐在已经松动的沙发扶手上。两个人看着镜头,努力想做出一种世俗的微笑,但眼睛里难掩一丝悲戚。

早恋早婚,带着新娘子出国

赵无极告诉我,他于1921年生于北平,他的家族可以追溯到宋朝皇族,他是赵家七个孩子中的长子,随父亲在南通完成了小学和中学的学业。赵无极从小就喜爱文学和历史,10岁时便能挥洒自如地作画了,这份天赋可能来自他的银行家父亲。赵无极说:“我父亲是一个业余画家,作品曾在巴拿马国际画展中得过奖。而祖父则告诉我:在所有的艺术中,只有中国的书法艺术最能传达感情。这句话对我很重要,一辈子也忘不了。”

14岁那年,赵无极进入杭州艺专(中国美院前身),在那里读了六年。他的老师中有赫赫有名的吴大羽和潘天寿,潘天寿要他临摹“四王”的作品,但少年气盛的赵无极不喜欢他们的画,临摹得很马虎,为此被老师训斥了好几次,还差点被开除。毕业后,赵无极留校任讲师,同年在重庆举办了他的第一个个人画展。接着又组织了一个颇具影响的青年画家联展,展示力图超越传统的艺术家们的新探索。林风眠、关良、丁衍庸、李仲生和赵无极本人的作品犹如一股清新的晨风吹过被抗战烽烟笼罩的山城,受到知识分子的很高评价。

“后来艺专的校长林风眠对我说:你可以到外国去镀镀金,再回来做教授。不过你不要留在那里,因为生活会很困难。他哪里想到我竟在那里一脚住了下来。”老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顽童般的笑容。

赵无极是和夫人谢景兰一起去法国的,时在1948年江山易帜前夜。谢景兰是他在艺专里的同学,很有才气,性格活泼。赵无极14岁时就与这位美人相恋了,但因此时赵无极的祖父正好过世,按老家的规矩,家里一年内不得有嫁娶大事,于是两人专程偷偷到香港完婚,婚后就生下了赵嘉陵。

那条老旧的邮轮在海上漂了36天,才把他们送达马赛港。从马赛到巴黎的当天,赵无极就迫不及待地找到卢浮宫,如痴如醉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大约在1949年,他结识了诗人和画家亨利·米肖,后者为赵无极的八幅石印画配了诗,帮他出版了第一本作品集,又把他介绍给拉于纳画廊。赵无极很快和画廊签了约,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在巴黎,婚变、情伤与艳遇

我不知道赵无极在法国的第一件作品是什么,我谨慎地提到了这一点,想不到他大笑起来。“是邮票,你猜得到吗?那是应邮政部门的约请画的八幅水彩画,他们选用了两幅。当时的法国正是各种艺术流派此消彼长、强调艺术创作主观性的时期,印象派过去了,立体派、野兽派、未来主义、形而上绘画、超现实主义等风头正健。到了1950年又涌现了抽象艺术的浪潮,我去的时候正是法国艺术家苦苦寻找东方文化因素的当口,而我作品中所表现的空灵感和宋元文人画的气息正是他们缺乏的。我是学画去的,没想到他们在我身上找到了中国。”老人说到这里,又哈哈大笑起来。

1957年,赵无极与发妻分手了,怀着惆怅的心情,他来到美国,并在那里结识了纽曼、罗斯科等抽象画家,发现了美国绘画中巨大的新鲜感和自发性,找到了更加适合自己的画法。在纽约小住后,他和朋友到美国各地旅行,然后在日本的东京、奈良、京都留下点点屐痕,最后来到香港。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画家遇到了后来成为他第二任太太的陈美琴。

陈美琴原来在香港电影界,后来学起了雕塑。她跟赵无极到了巴黎后,在荣古瓦街的新居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赵无极画画,她做雕塑,白天互不见面,各忙各的。赵无极还和她一起办过一个画展。不幸的是,在1972年,陈美琴因患脑积水而去世,走的时候才44岁。受此打击,赵无极一度无法创作大幅的油画。他对我说:“我整天想她,总觉得她在家里走动,煮咖啡,看电视,所有的声音,都是她发出的。其实这是我的幻觉。米肖看我这样消沉,就建议我恢复工作,可以画些水墨画。我听从了他的话。”

果然,重新拿起画笔后,赵无极的情感到了宣泄,很快就画了一百多幅,其中就有一幅巨画《纪念美琴》。这些画和陈美琴的雕塑后来在法兰西画廊展出过。

他们有一个女儿,名叫赵善美,从18岁起就当上了时装模特儿,一个东方姑娘在世界时装业中心的巴黎走了T型台,其间的艰辛是可以想象的。“我的这个女儿很了不起,在巴黎这个时尚之都能够冲出来,很厉害的,是为东方人挣了面子的。”后来我在花园饭店看到了他的女儿,她的肤色是那种西方流行的小麦色,虽然说不上特别惊艳,但别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她在大厅里走动时,赵无极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看,那是一种艺术欣赏兼父亲慈爱的目光。

在极度的悲痛中沉浸了整整一年之后,赵无极在中国大使馆和法国驻华使馆的帮助下再度回到故乡。这次他到不少地方旅行,在途中还将当时名噪一时的户县农民画带回去,在巴黎双年展中展出。

也就在这一年,一个别具风韵的法国女人进入了他的视野——弗朗索瓦兹·马尔凯。

与画家结识时,弗朗索瓦兹·马尔凯是巴黎市博物馆主任馆员,年方块字6岁。按法国惯例,她每隔几年要巡回于某个城市的博物馆,并担任重要职务,以积累这方面的管理经验和业务知识。“当时,一个中国的文物展在巴黎展出,内容包括出土不久并轰动世界的金缕玉衣。弗朗索瓦兹找到我,希望我帮她做一档电视节目,就这样认识了。现在,她在卢浮宫工作,同时在学校里讲学。由于工作的原因,她经常外出办展览,即使在家里,我们白天也不常见面。我是天一亮就钻进画室的,直到天暗下来才搁下画笔。我画画从来不借助灯光,靠的是自然光。我的画室采光很好,玻璃窗很大。”老人仰起身子用手比划了一个很大的空间。

在赵无极晚年,弗朗索瓦兹包办了他的一切。赵无极总是对与之发生财务关系的人说:钱的事我不管,问弗朗索瓦兹吧。

爱母亲,爱故乡,

在母校大放厥词

也许有人以为抽象画大约是一挥而就的,但赵无极创作不是这样,他一年之中只创作十至十二幅,创作一幅画常常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我总是不停地画,今天这样画了,明天又觉得不对,改了再画,所以比较慢。我是一天到晚在修改的。有时候我会在作品上署上某年某月某日的标题,其实这并不是一天之内完成的,只是表明它分娩的那一天。”老人谦逊地说。

1982年,赵无极又回到了故乡,弗朗索瓦兹·马尔凯与他同行。法国妻子对东方文化怀有敬畏之感,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第二年赵无极应母校之邀携妻子来到西子湖畔,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他的情绪也非常好。一个月里他们两个人一搭一档为来自北京、黑龙江等地的进修教师讲课。赵无极讲的是油画和炭笔素描,弗朗索瓦兹教授的是现代艺术史和博物馆学。学员们对抽象大师老是讲传统的基本功感到很不理解,赵无极说:抽象画难道还要讲吗?这是一个画家画到一定程度水到渠成的事。他还在课堂上愤怒地声讨信奉教条主义的苏联学派,希望学员们摈弃这种模式。他激动时忘了母校的校长正是留苏的,下了课就立即向老朋友道歉。那位校长说:我正想背叛自己呢。

赵无极与贝聿铭保持着深厚的友情,赵无极与弗朗索瓦兹的蜜月就是在纽约贝聿铭的寓所度过的。1985年他曾应贝聿铭之邀为新加坡瑞佛城大厦创作了巨型三联画。

六十年如梦一般飘逝,而老人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抹透明的鲜艳,一份自如的幻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愫,恋着母亲和故乡,还有爱妻。

而赵无极的儿子赵嘉陵在被问及女人对赵无极艺术生涯的影响时毫不隐讳地说:“无论赵无极有过多少缪斯,对赵无极影响最大的女人,一定是谢景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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