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信

时间:2022-06-06 18:00:03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引 子

2010年底的一个中午,阳光洒在窗帘上,透出无限的暖意。应当年在瑶寨挂任村干部认识的朋友侯志军的邀请,我参加这个小饭局。

侯志军当年是最偏远的行政乡——板升乡卫生院医生,现在是县城区乡镇医生的头。我们平时在街头路边碰个面,只是匆匆点个头,似乎谁也没有过多时间去留意对方。

我要说的,是饭桌边坐在侯志军右手的那个人,半张脸肿得变了形的年轻人,憨憨的。我很不情愿斜睨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他努力咽一口痰,脑袋往前抻一下,气息从歪扭的嘴唇送出来,模糊不清。侯志军很快给我“翻译”了一遍。我突然认为,这餐饭会吃得没多大味道了。

这一餐,我确实吃得沉重,这辈子想起来心里就疼痛。

侯志军说,他对“村医”这样的角色有深刻的认识,贫困大石山村的老百姓身边如何能缺少呢?他把手自然地搭在身边年轻人的肩上,看着我,让我的心一下子收紧、扭结了。年轻人挺了挺腰板,右眼闪烁张望。

内疚,揪心。我那一刻的感受他们是无从所知的。

大概几个月前,从板升乡过来的一位初中老师问我,在瑶族聚居的弄丛村,一名村医带病行医,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可以写写吗。作为县委宣传部分管新闻宣传工作的副职,我答应找时间下去采访采访,或者调遣通讯员下去。后来,或许是工作的繁忙,或许就没太当一回事,我把这个事给搁到一边了。

现在,这个姓名叫蓝云的村医,就坐在我的身边,窗帘透进的光芒把他肿大的左颊映得突兀而难看。他说,虽然病了几年,但生活过得很平静,疾病并没带来多少变化,只是自己上城里进医院次数多了,撂下村民没人帮他们看病,心里就惦记。

这一次,蓝云要到南宁做化疗,路过县城时,侯志军给他安排了这餐饭。他是蓝云的老师,更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侯志军偷偷跟我说,蓝云不想被打扰,对他身体不好,对他工作也不好。

其实当时,除了困扰他的病,我对他的经历还有工作什么的并没有多大的好奇,许是习以为常吧。

一个平凡的村医,我认识他的时间是这样的短暂,他的人生旅途是这样的短暂。而或许是因为短暂,更垫起内心弥高的仰望。

心在它所爱的地方

广西大化瑶族自治县的西北面,林立的山峰像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一样,密密麻麻,拥挤繁乱,令人震撼。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千百年的瑶壮人民,与大自然时刻进行着艰难的斗争与和解,每一步的汗水血泪无人能知。如果说,在别人眼里是神秘与奇妙,在他们体会出来也许是无奈和抗争。

自称“布努”的瑶族,约于明代迁居这荒蛮之地。蓝云,是群山一隅板升乡弄立村一户布努瑶人家的孩子,1968年2月出生。年纪比我大了两岁,前面我还叫他年轻人呢,怪我这眼光。

他还比我早三年当老師,1988年秋季被聘为代课老师。老师,在贫困的大石山区,跟地里挖出金条一样宝贵。他父亲是赤脚医生,本来盼着牵他的手走“吃百家饭”的路,没想到高中毕业的儿子,一转身就不听话了。早一年,蓝云就背上受伤的弟弟,跋涉八公里山路,一起参加了代课教师聘任资格考试。结果,弟弟先得到了安排,他晚了一年。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正确的选择带来幸福,错误的选择会留下遗憾和痛苦。蓝云的理由是,要改变大山里艰难的命运,传播知识更重要。知识是甘泉,滋润到哪里,哪里就有鲜花芬芳、生命蓬勃。

父亲也对他另眼相看了,承认年轻血液的叛逆所喷发出来的不仅仅是冲动,还有智慧和目标。

顺着山势滑下来的阳光,充溢花草树叶的味道。板升乡弄立小学的操场上,蒙老师的两个小孩,男孩六岁,女孩两岁,活蹦乱跳地追逐嬉戏,稚嫩的笑随意抛洒,像蓝云吹起的笛声。蓝云经常静静地看着他们疯癫,手指弹着轻快的节拍,思绪飞到童年的时光。

天地无常,生命脆弱。蓝云一个夜晚接一个夜晚无法入眠,曾经美丽的梦境粉碎暗淡,迷失于不可预测的隧洞。一个星期内,蓝云目睹两个鲜活的小生命,只因为腹泻,就瞬间凋零。

面对悲痛欲绝的父母,面对麻木摇头的村民,蓝云脑筋的水分快速流失,几乎皲裂。可是,一幕幕景象不断在眼前浮现——

1983年大年三十晚,弄丛村村民毛义甫割肉杀鸡,准备吃年夜饭。两岁半的女儿从外面蹦蹦跳跳回来了,可刚一踏进家门,就一头栽倒在地。妻子王桥英以为女儿走得太急摔倒了,赶紧把她扶起来,才发现不对劲,女儿额头烫得吓人。女儿躺在妈妈怀里轻声说:“妈妈,我头痛。”

毛义甫急忙找村里的土医生,要了一些草药回来,用水煮了给女儿喝,但烧不但不退,反而越来越严重,小女孩脸蛋和脖子烧得像煤炉一样。

村里不通公路,全村连一片普通的感冒药也找不到。毛义甫夫妇装了一壶水,三步并作两步,背起女儿就往乡卫生院跑。每隔十分钟,背上就传来小女儿叫“爸爸,我要喝水”微弱的声音。毛义甫夫妇就把女儿从背上解下来,给她喝水,然后继续赶路。约两个小时后,女儿不喊渴了,夫妇俩以为女儿睡着了,再走了一阵,觉得不对劲,解下来一看,女儿脸色已变,没有了声息。

妻子王桥英正要大哭,毛义甫急忙捂住她的嘴,说:“你不能哭,现在是大年三十晚,别人知道,就不让我们把小孩埋在这里。我们可怜的孩儿,要有个葬身的地方啊!”

夫妇俩找了一个小山坡,掩埋了女儿,然后回到家里,关上房门,抱头痛哭。

大山是美的,没有了它大地该多么单调。大山也是一道道障碍,制造了偏僻闭塞、艰难险阻。山高路长,缺医少药,让疾病冷不丁就威胁村民们的生命,比豺狼饿虎来得可怕。他们不能关门围栏来防备,不能磨刀造枪以抵抗。他们生病受伤时,有时延误了救治时间,有时落下了终生的遗憾,甚至因服错药物命赴黄泉……

蓝云恨那高高的山、曲折的路,惋惜山里没有会医病的大夫。山民缺乏最基本的医药常识,会把人的生死都归结于“命”。有人生了病,巫婆麽公就有了财路,他们装神弄鬼,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庇佑者的姿态,俨然无所不能的天使,可到了自己头痛拉肚的时候却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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