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诺族传统火文化及其变迁研究

时间:2022-06-04 10:55:02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摘 要:基诺族对火的认知和使用实践中,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火文化,体现于基诺族生产、生活的诸多方面。随着基诺族的社会环境、生态环境及人类用火方式的变迁,基诺族的火文化也发生很大的改变,既有积极的影响,也有消极的作用。

关键词:基诺族火文化;文化变迁

中图分类号:C9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3)01-0104-05

基诺族作为亚热带山地刀耕火种民族,火在其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在其生产中的作用也十分突出。可以说,基诺族传统社会对火的有效使用和管理是关系到基诺族生存与发展的大事。正因为如此,基诺族在对火的使用和管理过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火文化。

一、基诺族对火的使用

人类的发展历史已经证明,人类最早使用的火是自然之火。基诺族的先民在与自然界的长期互动及对火的使用过程中,对火的认知和使用的知识逐渐丰富起来。基诺族与自然之火和人工火的联系,或在基诺族的神话、传说等历史记忆中反映出来,或在其生产生活的多个方面得到体现。

(一)火种的来源

在基诺族的观念当中,最早的火来自太阳。据创世神话《阿嫫腰白》称,世界上曾有七个太阳,发出炙热的光芒,烧焦了世间万物,遂有创世女神阿嫫腰白发大水淹没了世界,与人类一起赶走了七个太阳。但是没有太阳,天地间一片漆黑,万物不能生长。于是人们祈求:“太阳,请你还是出来照亮大地吧,没有你的光亮,我们就不能种庄稼、打野兽,就不能生活啦!”[1]最终在阿嫫腰白的指导下,人们请出了一个太阳,照亮了大地,人类得以重生。

在人类重生的同时,基诺族认为火也有自己的生日,称“米初”,其为基诺族十二日为一轮的历法中的最后一日。火的生日出现后,基诺族懂得了人工生火。基诺族早期的人工生火方式有两种,即钻木取火和燧石取火。在其社会发展的早期,由于人口稀少,而森林茂密,人们能够在大自然中找到足够的延续火种的燃料,火一旦点燃,就不轻易熄灭。随着家屋火塘的出现,基诺族的用火方式和火种的延续又有了新的发展。

(二)生活中的火文化

在日常生活中,基诺族以火塘为中心的火文化体现在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展现了火在基诺族社会中的重要作用。当然,在对火的使用实践过程中,基诺族既有许多美好的经历,也有一些痛苦的记忆。

基诺族的火塘比较简单,是用沙土和石块砌好后,再安放上锅庄石即成。随着铁器的传入,火塘上面用铁制三脚架代替了锅庄石。基诺族的火塘通常安置在干栏式建筑的二楼堂屋正中央的位置,这里是人们生活起居的中心,也是会客的场所。在其传统家屋建筑大长房中,除了有一个大火塘之外,还有许多小火塘,这些小火塘对应着大长房中的各个小家庭。有多少个小家庭就有多少个小火塘。也就是说火塘是每个家庭的标志。随着大家庭的解体,一座家屋容纳一个小家庭成为一种普遍,而火塘依然是每个家庭的中心之地。基诺族家屋建盖完成之后,通常要举行上新房仪式,而此种仪式最初阶段,就是请新房主人所属氏族的最年长的妇女点着火把第一个登上新房,把象征火塘的锅庄石支好,然后点燃火塘中的柴火,之后新房的主人才带着家人上楼住进新房。可见,家屋中火塘中火的燃烧,是一个新家庭生活开始的重要标志。

无疑,火塘最重要的功能是满足家庭成员的日常饮食,每天正餐食用的米饭、蔬菜、肉食的制作,或煮、或炒、或包烧、或烧烤等离不开火塘。在火塘上面还挂有竹篾编制或木头制作的架子,一些肉食或蔬菜放在上面熏烤随时食用。此外,火塘也是基诺族主要经济来源之一的茶叶的加工之所。基诺族种植的茶叶,采摘后也在家中火塘上用铁锅杀青搓揉之后,或用竹编簸箕在火塘上烘烤之后,再放到室外晾干。

基诺族男女青年之间的爱情场所也是在火塘边开始的。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就在“尼高卓”(“坐玩房”)的火塘边开始他们的爱情追逐。基诺族有自由恋爱的传统,但是这种传统也有受到干扰的时候。传说基诺族女子戴的尖尖帽上的黑色条纹,就是为了纪念追求自由爱情的基诺族姑娘布鲁蕾甘愿受火塘中燃烧着的柴火击打留下的痕迹。基诺族孩子的诞生也与火塘密切相关。在基诺山巴亚寨,“产妇分娩后要住在‘可克老’,即火塘下方家长居室一方的近火塘的最高柱子下面,直到婴儿肚脐上的疤落后才进自己房间住宿”[2]。从妻子分娩的当天晚上开始,丈夫也要睡在火塘边的竹凳子上,直到满月之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基诺族聚居地区属于潮热的亚热带,一年四季蚊虫和蚂蚁繁多,而火塘中产生的烟雾一定程度上具有驱赶和防范蚊虫的功效,并还有一定的防止蚂蚁等昆虫蚕食家屋上的梁柱的作用。

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基诺族火塘在生活中有着不可替代作用,基诺族进而认为火塘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于是在基诺山有的寨子要献祭火塘神灵,并用火塘中的火进行占卜。巴亚寨的父系大家庭在每年的吃新米仪式中,“人们把火烧得很旺,预示着明年人们的生活像火一样热烈。并根据火烟飘出的方向预测明年的吉凶。饭熟后,由家长把新米饭先撒一把在卓勒的火塘中,口中念着感谢火塘神保佑的祭词,随后又将一把把新米饭依次撒入各小家庭的甑子里,边撒边念:撒了新米的火塘都是一家人,愿大火塘神灵,保佑每一个火塘都像大火塘一样火红。保佑各家火塘人丁兴旺、无病无灾。粮满仓,畜满厩”[3]。基诺族还用火塘中的火预测客人的来访情况。在火塘烧火时,火苗发出呼呼的声响,并指向火塘外,是有客人来的征兆。如果发出响声的火苗是从长的柴火上升起的,表明要么是客人从远方来,要么客人很晚才会到;如果发出响声的火苗是从短的柴火上升起的,就表明要么客人是从近的地方来,或者客人很快就会到来。

除了固定在家屋的火塘中使用火之外,基诺族由于农业生产或采集狩猎的需要,也时常在野外用火。野外用火通常在地棚内、箐沟边、小河边等易于控制火的安全区域。由于耕种的山地往往离家都比较远,在农忙季节,人们要住在山地旁的地棚中一段时间,故而在山间地棚中一般都有锅庄石,用于制作食物、取暖和防止野兽等。特别是在夜间,如果人住在地棚,里面的火堆要一直燃烧着,这样可以起到防止野兽和昆虫的侵袭和骚扰,人们也才能安然入睡。上山狩猎和下河捕鱼时,人们则通常选择在河边或箐沟边生火,这些地方相对潮湿且枯枝败叶稀少,用火会更安全。

基诺族的火不仅用于制作食物、取暖、防止野兽和蚊虫,夜间的照明也依赖于火。在没有电灯、电筒等照明设备之前,基诺族火塘中的火即是照明的光源。如果夜间须出行,就点着用干柴扎的火把来往。秋冬季节的夜间集会,人们会搬来柴火,在晒场上或寨中宽阔的空地上燃起篝火,以起到取暖和照明的作用。

(三)生产中的火文化

作为刀耕火种民族,火在基诺族生产中的作用就显得更为突出和重要。首先在生产工具的制作方面,铁器传入之后,生产工具的制作离不开火。在大多数基诺族寨子都建有铁匠房,主要为村民打造砍刀、芟刀、镰刀等生产工具。由于铁匠能把火的威力转化到铁制生产工具上,极大地促进了基诺族的生产,故而具有铁匠之名的人在基诺族社会中被赋予一定的超自然特性,能够在辞旧迎新之际为村寨预测来年的生产运势,受人尊敬和崇拜。其次,基诺族烧山地离不开火。在基诺族传统的刀耕火种农业中,随着季节的变换,要依次展开备耕、选地、号地、砍地、烧地、拣地、整地、盖窝棚、播种、围栅栏、除草、护秋、收获、运粮归仓等工序。烧地是其中重要而必不可少的一环,关系到前期备耕、砍地等环节产生的树枝、杂草能否有效转化为灰土和肥料,以及后期的播种能否顺利进行。烧山地一般在每年农历的二至三月,正式烧地之前要对山鬼(神)、树鬼(神)、风鬼(神)、火鬼(神)进行献祭,并且还要请一名证人来监督烧山地的过程。烧地正式开始后,人们点燃山地中晒干的枯枝和杂草,让其在熊熊烈火的焚烧下化为灰烬,成为天然的肥料,此时在山地中稍作平整,即可播种。可见,火是基诺族传统农业中必不可少的生产手段。

二、基诺族对火的控制

“山地民族既不可能不利用火,又处于火的益害瞬息万变之间,其生存之道确实不容易。然而也正因为深知火的习性,所以山地民族大抵都具有较强的防火观念,这种观念体现在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4]73。

(一)基诺族对火灾的认知

在基诺语中,火称“米”, “普米”是一个专门的词语,特指火烧村寨。在基诺山聚居的基诺族,至今仍有叫“普米”的寨子,其意思即为火烧寨。可见,基诺族对火的威力和用火安全有着深刻的认识。“凡发生火灾,基诺族都认为是火神作祟,当天就要举行驱火鬼仪式。其办法是用蔑扎成一乘轿子,四周围包上芭蕉树皮,将火灾中烧剩的木头放几截在轿里,杀猪1头、鸡1只,用猪血把轿子周围染红,贴上猪毛、鸡毛。4个人抬着轿子,其余的人围成一圈,由‘卓巴’念经祭火鬼后,把轿子抬到寨外的东南方,人们大喊大叫,表示把火鬼驱赶出寨。基诺族禁止遭受火灾村寨的人当天到外村寨去,怕他们将火鬼带去,若去了则要受到外寨的罚款”[5]20。

(二)基诺族村寨的防火措施

1.村寨中的防火

在基诺族传统社会中,各个村寨的寨民根据村寨大小或3或5户或9户编为一组,组成村社公共事务的轮值服务组织“洛巴”,洛巴轮值组织最主要的任务之一便是防火。

基诺族房屋基本上都为竹、木结构的干栏式建筑,而且家屋中又设有火塘,稍有不慎就会发生火灾。因此,村寨和家屋内对火的控制显得非常重要。“所以每天早饭后大家出工时,值勤人员手执木刻,站在公房晒台上,向全村社所有人员提出警告:‘请各家各户注意,现在各家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出工,为了保证全寨的安全,请各家各户把火塘里的火熄灭掉,以免发生火灾,烧了房子!’反复喊三遍。中午收工时,又向全寨喊三遍‘请各家各户注意,为了保证安全,以免发生火灾!’下午收工后,值勤人员还要喊三遍:‘现在各家各户回家生火煮饭了,请大家注意安全,不要烧了房子。’各家各户提高警惕性,严格执行,若麻痹大意引起火灾,烧了房子,则要受到严厉处罚”[5]130。除了洛巴组织轮值防火之外,一些基诺族村寨还有“绕考玛”男性青年组织和少年儿童组成的“巡逻队”,每到干季的傍晚在村中来回巡逻,敲打着竹筒或铓锣,同时高喊注意防火之类的话,提醒村民小心用火。更有甚者,有的村寨在冬春干燥风急的季节,规定各家各户不准在家做饭,要到村外溪河边野炊。如果有人家有客人远道来访,必须事先报告村寨头人,获准之后才能在家生火做饭,招待客人[4]74。

2.村寨之外的防火

首先,保护具有防火功能的山林。基诺族聚居地区,“原始森林一般是两片山之间的箐沟,宽者百余米,呼曰‘米果’,作用是挡防山火,蓄积木材,确保水源,所以严禁破坏”[6]。其次,在耕作时候采取严格的防火措施。“作为刀耕火种森林防火的重要措施,基诺族有独特的‘隔火道’制度。隔火道也可称为防火林,即在两块地之间留出一条宽八九米甚至十几米的林带,其间多高大树木,形成一道‘风火挡墙’。烧地之前,须集体出动‘芟火路’,即把隔火道中的草全部铲尽搬到地中,再以树枝为扫帚清除残渣余枝,把地面打扫得干净溜光,使火绝无蔓延的可能。烧地之前,必须由年长者巡察隔火道,认可之后方能点火,由于措施严格,基诺族烧地极少引起森林火灾”[7]。此外,基诺族还借助超自然的力量来进行防火。“山鬼、树鬼啊,我们用四只脚的狗献祭你;风神啊,我们用两只脚的鸡祭献你,请保佑我烧地的火把山地的树木烧透,烧地的大火不要越过拦火道,大风不要让大火翻过山岭”[8] 。

三、基诺族传统火文化的变迁

通过上述描述和分析,可以看到基诺族在对火的认知、使用实践过程中创造了独特的火文化。然而,今天来看,基诺族的火文化从整体上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迁。

首先,取火方式发生了变迁。钻燧取火早已被火柴、一次性打火机等现代点火工具所取代。也就是说基诺族所用的火也像其他民族一样,从自然之火、农业之火向工业之火过渡,这就使火与人及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发生改变[9]。对基诺族而言,最显而易见的一点是点燃燃料变得越来越容易了,但与此同时,火种已经不在人们的掌控之中,火灾的隐患反而增加了。其次,火的使用方式发生了巨大变迁。在家庭中火塘正逐渐被兴起的天然气灶、沼气灶、电磁炉、电饭锅等所取代,火塘的照明功能也早已被电灯代替。一家人围着火塘讲故事的场景转换成了一家人看着电视欣赏电视剧,随之火塘作为民族文化传承的空间而存在的功能消失了。再次,烧火用的燃料发生了变化,随着周围森林的大面积减少,以及自然保护区的建立,以及天然林保护、退耕还林等政策的实施,基诺族从森林中直接获取用于燃料的树木逐渐减少,为此,基诺族发展了炭薪林作为日常烧火用的薪柴的来源。与此同时,电能、太阳能、沼气、天然气、柴油等新能源被广泛使用,出现了安置这些新能源的灶房、洗澡间等新的家屋空间,从而取代火塘的部分功能。并且随着电池广泛使用,夜间外出,电筒也逐渐取代了火把。还有,火的控制方式的变迁。由村民自发组织的防火方式,向政府自上而下的动员式的防火方式转变。在传统社会,每个基诺族村寨都有轮值组织和青年组织负责村寨的防火任务,而今天这些民间组织已经消失,各个村寨的防火主要依靠的是政府部门发布的森林防火戒严令,以及村干部的动员。传统的积极的防火方式逐渐变为消极的防火方式。最后,关于火的知识体系及传承方式发生了改变。随着刀耕火种传统生产方式的消失,烧山地已经很少见,与此相关的防火措施、祭祀仪式也就不再举行,传统的生产用火和防火的知识失去存在空间,关于火的传承实践的过程也随之消失了。同样,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已不再以火塘为中心,加之火种的易得,使得火及火塘的神圣性在消失,并且随着现代消防知识、消防器材的传入,传统的防火知识也已很少再使用和传承。

四、余论

通过分析可以看到,基诺族传统火文化的变迁对基诺族社会而言既有积极的影响,也有消极的作用。就积极方面而言,专门的炭薪林的出现,使得基诺族在燃料方面,不再单向地依赖于大自然,特别是在森林面积减少、人口增加的情况下,防止了人们为了取得燃料而毁林破坏生态环境的情况出现;电灯照明的普及使得家屋空间采光不足的缺陷得以弥补,也使得夜间活动能够在充足的光线下进行,有利于保护人们的视力;随着太阳能的广泛使用,家庭厕所和洗浴间的出现,改善了基诺族家庭的卫生状况。从消极方面来看,火种的易得,增加了村社消防安全的隐患。“在历史上基诺族的村子很少发生火灾,但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基诺山区就发生两起严重的火灾,致使两个村子被全部烧毁”[10];随着火神(鬼)祭祀仪式的消失,使得火的神圣性的也随之消失,消解了人们对火的敬畏感,进而减弱了人们对大自然的尊重心理,不利于人们对生态环境的维护。当然,基诺族火文化变迁是其民族文化整体变迁的大背景下同时发生的,对于如何才能传承其火文化的积极内容,必须从民族文化整体结构上进行思考。并且,还要结合整个人类社会用火方式的转变的历史进程来探讨。而对此,希望本文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参考文献:

[1] 刘 怡,陈 平. 基诺族民间文学集成[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26.

[2] 杜玉亭. 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基诺族卷[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884.

[3] 刘 怡,白忠明. 基诺族文化大观[M]. 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96-97.

[4] 尹绍亭. 一个充满争议的文化生态体系——云南刀耕火种研究[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

[5] 陈 平. 基诺族风俗志[M]. 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

[6] 赵树恂. 龙帕寨的基诺族[J]. 民族研究,1980(4).

[7] 尹绍亭. 基诺族刀耕火种的民族生态学研究[J]. 农业考古,1988(1).

[8] 张锡盛. 云南民族村寨调查:基诺族——景洪市基诺山基诺族乡[M]. 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160.

[9] 斯蒂芬·J·派因. 火之简史[M]//梅雪芹,牛瑞华等,译. 北京:三联书店,2006:155-171.

[10]郑晓云. 基诺族火文化与现代消防[M] //王子岗. 2007·中国云南:消防改革与发展论坛.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256.

[责任编辑:曾祥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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