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界上做校长

时间:2022-03-14 09:38:02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我当校长整整15年,现在回顾走过的路,似乎能找到自己行走的轨迹。以传统的眼光看,我做校长似乎并不那么“一心一意”“专心致志”。

春天,校园里的亭台楼阁间,春风荡漾,百花盛开。一天中午,刚接待完外省的校长访问团,回到办公室,我陷入了沉思。一位客人与我告别时诚恳地说:柳校长,你们学校真漂亮,就像一座苏州园林。旁边另一位客人马上“纠正”道:不只是“像”,简直就“是”一座苏州园林!

一所学校“像园林”或“是园林”,是褒还是贬?有人说我,做校长时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是对还是错?想到此,我随手写了一首小诗《我站在边界上》,其中有这样的诗句——

一边是海,一边是山

一边是春天,一边是秋天

我站在边界上

春天的花开在边界上

一边是红,一边是黄

一边是苦难,一边是幸福

我站在边界上

飞过山的鸟

一半是燕子,一半是雄鹰

在它飞过的那个山脊上

有一声雷炸响

一棵树也正长在边界上

一边是北方,一边是南方

我走到那里

寻找的却是西方与东方

一瞬间的思考,一瞬间涌现的诗句,似乎概括了我的特點:在边界上思考,在边界上做校长:在边界上放开眼量,也在边界上收获。

改造校园的时候,我把校园当园林

15年前,我刚接任江苏省苏州第十中学(以下简称“苏州十中”)校长时,正值我国高中教育大发展的时期。全国各地的高中学校几乎都遇到了少有的发展机遇,特别是经济发达地区,投资高中校,或异地新建,或就地重建,几百亩土地、几个亿的资金,是司空见惯的事,江南的一般乡镇都能做到,苏州亦如此。这给我们这样的古城区的老校带来了巨大的发展压力。

苏州十中处在小巷深处,与小桥流水相伴。这是一所百年名校,前身是名震东南大地的振华女中。学校虽占地仅70余亩,但历史人文积淀丰厚,曾是清朝苏州织造署所在地,康熙来过六次,乾隆来过五次,据说曹雪芹13岁之前的时光也是在这个园子里度过的。成为学校之后,许多民国文化名人、教育名人都先后来此讲学或做教员,如蔡元培、章太炎、于右任、陶行知、叶圣陶、竺可桢等。学校还培养了许多极优秀的学生,如费孝通、杨绛、何泽慧、陆璀、李政道等。名园、名人、名校合一是苏州十中最大的特点。

这些都是过去,现在我们怎么办?就环境建设而言,苏州市的直属学校很多,政府经费有限,所以,我们只能走改造之路,“修旧如旧”。

当时,离百年校庆还有五年,这给了我们契机和时间。我们请有关设计院设计了学校环境改造方案,但方案通过后,在五年的具体实施过程中,其90%以上的内容都被我们改变了,至少也有改动。这是因为设计专家对教育、对学校历史的理解毕竟隔着一层,没有我们自己这样用心、这样贴近。我们邀请了做古典建筑的施工队伍,即当下修建苏州园林的那些人,按园林的要求来改造校园,请他们对每一个细节都要精雕细刻。

整个校园的改造用了整整五年时间。在此过程中.有人纳闷了:这是在改造校园,还是在恢复园林?五年间,我们没砍一棵树,没拆一间房,明清建筑、民国建筑,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以及“文革”时期的建筑都没有拆。我是这个学校上世纪70年代的毕业生,改造校园时,我们连那时的自行车库、厕所都保留了下来。因为在我看来,一个校园就是一部历史,那些都是历史的记忆,储存了几代读书人的理想、情感与故事。又有人纳闷了:这是在改造校园,还是在建造教育博物馆?当2006年10月百年校庆,苏州十中以散发着古典吴文化的气息和状态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所有人都惊讶了,惊讶过后,是格外的欣喜。

欣喜什么呢?这个园子以苏州织造署旧貌为底色.即以苏州园林的底色为底色。我们努力将教育与文化相融合,把百年学校的历史与文化融于校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中。很快,苏州十中即被人们称为“最中国的学校”,被誉为校园文化建设的典范,回归优秀传统文化的典型。我们的校园改造被列为建国60年来影响我国教育的60件大事之一。每年都有数千名校长、教师前来参观考察学习。

为什么苏州十中能被称为“最中国的学校”?因为她体现了中华文化的本质特点,体现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体现了文化自觉——在这里,现实与历史、教育与文化、园林与校园水乳交融,难分彼此。百年前,前辈在名园中办学,名园孕育名校:百年后.名校怀着一颗感恩之心,回报名园。2013年,国务院批准苏州织造署旧址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校彰显了名园。

站在课堂的时候,我把自己当作家

多年来,我对“有效教学”“教师专业发展”等热词存有异议。“有效教学”“教师专业发展”等概念的提出者和倡导者的初衷没有错,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这些概念往往被某些人当作教育功利化的手段。

所谓课堂的有效,大多被定义为与考试主要是与高考高相关度的“有效”。教学过程精致到如同高铁运行,一切都经过精心的预设。课堂如工业化的大生产,教学退化为工艺。与此相应的教师专业发展,也被定义为在这样的环境中,追求最大化的发展。

在长期观察、分析、研究的基础上,我以为当下并存着四类课堂。一类是原始课堂,一类是功利课堂,一类是道德课堂,一类是审美课堂。而当下重点高中的课堂主流是功利课堂。最优秀的教师群体对道德课堂与审美课堂的追求常常体现在其日常的教学中:但对更多的教师来说。道德课堂与审美课堂只存在于公开课、评比课中。在此状况下,教师的专业发展往往充满功利性。为此,我在学校反复强调“教师的生命成长”的理念,将教师的发展,置于其整个人生的背景之中去定位、去谋划。我要求大家能“超越专业”地发展。我所理解的“好老师”,除了国家的共性要求外,还强调“有原创品行”“有情怀”“有担当精神”。我认为,这是培养创新人才的前提。一个自身没有创造品行的教师。能培养出有创造品行的学生吗?

一个具有创造品行的教师,一定是一个内心有坚守的人。这种内心的坚守,必须首先体现在课堂上。我提出,每个教师都要有自己的好课标准,不能人云亦云,不能被专家所左右:每个人都要发展自己的个性,包括课堂的个性。我们学校的国宝“瑞云峰”具备太湖石“皱、漏、瘦、透”的典型审美特征,我把它迁移到课堂上,将“皱、漏、瘦、透”作为课堂原则。我体会,回到中国传统美学的起点去探讨课堂,就会有不一样的课堂之美。

在这样的认识背景下,站在课堂上,我既是语文教师,又似乎不像语文教师。那些识记的东西是需要的,但我们在语文课上更需要培养学生的感悟能力与审美能力。阅读与写作既是语文教学的两件事,也是一件事:在阅读中写作,在写作中阅读。我与学生一起写作文.学生写一篇,我也写一篇,有时甚至写两三篇。我觉得,教师写作文是一种重要的专业体验,但当下的中学语文界有一种怪现象:语文教师不会写作文。一个不会写作文的人,整天在教别人写作文.这不是怪事吗?难怪学生写出的文章都是一个模式、一个腔调,缺少灵性。为改变这种现状。我带动师生写原创性的作品。效果很好。在我校,师生发表作品是常事,其中有诗歌,有散文,有文学评论。而我本人除了是语文特级教师之外,还有中国作协会员的头衔。

一个作家与一个语文教师相比,其最可贵之处,在于他的灵性,他较强的直觉思维、形象思维的能力。而这对当下课堂,特别是对语文课堂而言,是最稀缺,也是最宝贵的。

管理学校的时候,我把教师当校长

每个校长都应该是独特的,都应该有自己的办学主张与管理方式。校长的教育理念、管理理念不同,其在学校中的角色自然也不同。

有一次,我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有关教育管理的研讨会。一个知名的校长发言说,我们取得这样的办学成绩.主要经验是“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接下来恰巧轮到我发言,而我的话题恰巧是“今天我们已经颠覆了‘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的理念”。这引起了与会者的兴趣,大家一时争论不休。

我之所以要颠覆“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是因为我认为,当下的学校应该留给每个人更广阔的自主发展的空间。今天的火车已经不是仅仅依靠火车头的动能来带动整列火車的前进了。高铁是依靠每一节车厢的动能,所有车厢形成合力,形成加力,才能风驰电掣。所以,我一改已往教师大会主要由校长做报告的做法,全体教师会一学期一般不超过三次,且每次都改成教育教学主题会,或研讨会,或经验交流会,全部由教师来讲。我们约定成俗.上台发言的教师,不讲“大道理”,只讲案例。被推荐上台交流的教师都很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们事先都会认真做准备:发言前,还会试讲,相互间对讲,并邀请校领导来听:之后,根据大家的意见,再作一次修改。这样,教师们准备发言的过程,即成为自我学习、自我提升、自我完善的过程:本来是零碎的做法、经验,由此上升到理性、理论的高度。他们的发言稿。几乎都能发表。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教师转换角色,从被管理,到主动走到前台做主人。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学校的一种风尚,而风尚即文化。

校长,本质上是一位教师,但又与普通教师不同。区别在哪里?校长的影响主要是思想的影响,要以理念引领学校的发展。我常说,一个校长,不在乎他在学校里每天具体做了什么,而在乎他在学校里是不是营造了一种氛围,这种氛围是不是有利于全体成员加快地实现学校的愿景。

我一年只做两个正儿八经的教育工作报告。一个报告是在高三毕业典礼上做的校长演讲。这个报告主要谈教育、谈社会、谈人生、谈生活。讲责任、讲担当、讲感恩、讲事业:我的一些教育主张、教育信念、教育理想,都是首先在这个场合表达出来的。比如:我们回归传统的“质朴大气、真水无香、倾听天籁”的学校文化精神,回归教育本质的“本真、唯美、超然”的诗性教育内涵等。另一个报告是年终校长述职报告。我必须对全体教职工诚实地、本真地、实事求是地报告自己一年的工作,不是流水账,不是具体事情的罗列与拼凑,而是对工作的系统梳理,对教育的理性反思,是在终点线上酝酿新的起跑。每年,我都会认真准备。

校园里经常有来参观考察的人,来宾当然会对我们校园里的一草一木感兴趣,但他们更感兴趣的往往还是这里的文化。来者常问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让老师们认同你的理念的?我说:恰恰相反,我们学校的理念,从来都不是校长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于历史、来自于实践、来自于教师日常的教育教学实际。比如:我们有推门听课的制度,在一次会上,一个教师就提出建议,希望改动一个字,把“推门听课”改为“开门听课”。虽是一字之差,境界却完全不同,教师从被动接受,到主动欢迎。所谓“每一位教师都是校长”,本意就在这里。

我从教已经38年,有12年做语文教师(其中五年在农村学校):有11年在苏州市教育局,先后担任政策法规处处长、办公室主任:有15年在苏州十中任校长。这三段经历对我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特别是机关工作让我学会了宏观思考。宏观思考就好比“坐飞机思考”,从高空俯视大地,大山大河,一目了然,那是在地面上很难达到的境界。我常想,我在边界上行走,是不是就像在山脊上行走?我希望这样的行走,定格为我做校长的姿势。

(编辑毛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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