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藻溪

时间:2022-06-09 13:05:02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近日,浙江温州市启动了智慧古道平台,集纳温州境内22条古道,藻溪挑矾古道名列其中。智慧古道平台是运用互联网、智能硬件等新技术,为游客带来智能化的旅游体会,藻溪挑矾古道以登山健身步道的形象出现,被热衷于休闲旅游的人们所关注。

“金鸡未啼就开饭,饭包挂在扁担头。一路挨黑多艰苦,天明就到矾窑脚。(用闽南语唱)”这是曾经回荡在苍南藻溪挑矾古道上的《挑矾歌》开头的几句歌词,挑矾工一路艰辛一路歌唱,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他们繁重的劳动和乐观的精神。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随着公路的修通,藻溪挑矾古道失去了往日的繁华,曾经与《挑矾歌》一起渐渐被人们所淡忘。盛夏里的一天,我在苍南文友的陪同下寻访藻溪,重读这条记录苍南人民用千辛万苦铺就、走向世界的弯弯山道。

一条古道承载着无数人的汗水与梦想

苍南矾山,因矾而兴,其明矾储量占世界60%、中国80%,有“矾都”之誉。据史料记载,明代初期矾山已经开采明矾,到清代中期规模扩大,民国时期几度兴衰。当时明矾外运没有公路,山路崎岖,只能依靠人力挑运,出现了一批批的挑矾工,踏出了一条条挑矾古道,“藻溪线”应运而生。

据当地文化人周功清介绍,在1957年矾山至灵溪公路通车之前,矾山明矾用人力外运,有到前岐、到赤溪、到沿浦、到藻溪的四条挑矾山路。抗日战争期间海上运输受到严重干扰,加上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设立的“明矾管理处”限制了一些挑矾路线,“矾藻线”逐渐取代其他线路,成为明矾的主要运输道路。“矾藻线”共有两条,一条起点在矾山福德湾或水尾,沿大龙山,到尖家坑,过昌禅树脚,上华岭头,经三条溪,到洞桥。三条溪与洞桥之间有个地方叫山茶园,开始算藻溪的地界了,再经滴水岩、险口、吴家园、潘庄、将军脚,经九堡,到达藻溪老街。另一条起点在南宋溪光,经周宅、大园、鸡鸣岭、柴林脚,在三条溪汇合藻溪古道。两条线路均南北走向,行程在40公里以上,路宽1-2米,早期路面用不规整山石铺设,中晚期改成明矾石。挑矾工主要是藻溪、南宋、昌禅等地的百姓,后来也有苍南江南片和江西垟的百姓参与。矾运规模至1953年达到鼎盛,藻溪古道上每天来往挑矾工上万人,人流不息。

我在藻溪走访时,当年的挑矾工已经难以寻找,他们大多离开了人世,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位也已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不能正常沟通了,但挑矾工的后代掌握了许多信息。据他们口述,当时挑矾工是一个职业,有一条扁担、一根棒柱、一担箩筐就可以营生了。一般情况每人每天挑一担,从早上挑到下午,一担100多斤,也有力气大的挑200斤以上。藻溪挑矾古道崎岖险峻,从华岭头到险口这一段更是高山低谷、山岭回旋。华岭有12道大弯,几乎都是七八十度的逆转,险要处坡度45°,一千多级台阶。到了三条溪,南、北、西三个方向的峡谷里各有溪涧,明澈清冽,汇聚成一条大溪,汨汨东流。古道上建有凉亭、庙宇、桥梁,这些都是挑矾工的驿站,他们停歇下来吃饭喝水或抽个水烟。他们日复一日地奔波在古道上,肩膀上压着的沉沉重担就是他们一家人的生计。

藻溪镇文化综合服务中心主任陈成艇说,挑矾工每天的挑矾时间比较固定,丈夫在挑矾,妻子在家里也大概知道丈夫挑到哪里了,会烧些点心送到半路上给丈夫吃,也有帮忙挑上一段路。挑矾大多为男劳力,也有好强的女人参加,他母亲就做过挑矾工。那时候家里穷,一家9口人靠他父亲理发赚钱维持生活,父亲喜欢赌博,赚的钱赌掉了,最困难时家里揭不开锅,依靠他在莒江的外公接济。他母亲看不下去了,挑起箩筐去挑矾,为了赚更多的钱,别人一天挑一趟,她一天挑两趟,这样,她在凌晨就要出门,天上的星星明明暗暗,古道上寂寂无声,到达矾山时天才大亮。他母亲第二趟挑到半路,天暗了,空阔的山野刮起窸窸窣窣的夜风,亘古的夜空下母亲犹如一只匆匆飘飞的萤火虫。后来他的几个姐姐相继长大,分担了家事,母亲才没有去挑礬。母亲老了后经常回忆起那段挑矾的日子,一回忆就说挑矾真累,脚肚毛都掉了一担。她享年85岁。

我提出要重走一段挑矾古道,文友便开车到吴家园水库,水库建于1958年,却淹没了挑矾古道险口段。我们乘坐铁皮柴油机渡船过水库,船老大说,水库总库容2000多万立方米,最高蓄水位40多米,在枯水期水位下降,还可以看到一小段古道石阶。渡船开了半个小时到达一个山谷码头,上岸来就是挑矾古道,曲折盘旋,像一条酣睡的银蛇静卧在山麓间。一百多年来,挑矾工沉重的脚步,把一块块石头石阶踏磨得光滑圆润;四季里风霜雨雪的雕琢,把一条条凿痕侵蚀得荡然无存。我拾级而上,走得汗渍淋漓,爬得气喘如牛。峰回路转,古道苍苍,这一条山路承载了多少人的汗水与梦想、通向多少人的快乐和希望?

我们行至横跨深涧的洞桥上,俯瞰护栏外翻腾的激流。洞桥建于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桥长10米,宽3.4米,高30米,石砌单孔拱形桥。桥边建有路亭,亭边建有小屋。挑矾工挑到洞桥,路程已过三分之二,都要歇息一会,接下去要登险口。我看到路亭旁有一石碑,立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碑文被光阴磨砺得模糊不清,大致的意思是禁止砍伐古道两边的林木,保护过往挑夫行人。拐过一个山弯,有苍翠葱茏的树林,我脑子里跳出两句不知是谁的诗句:一径通幽凉夏至,日光星点叶隙间。花在开放,草在结籽,风在歌唱,云在缠绵,当初挑矾工个个糖糕一样黝黑的皮色,十几人几十人结伴而行,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古道进入茫茫的林海,越过清清的山涧,穿过恬静的村落,路过热闹的驿站,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他们憨实、刚毅、忍让、包容,这就是矾石挑夫的品格。

藻溪老街汇集和沉淀了

两百年的地域文化

藻溪挑矾古道从崇山幽谷中蜿蜒而来,出了九堡宫,很快就要到挑矾的终点藻溪老街了。

藻溪集镇的形成,主要原因在于交通便利。明清时期,矾山、南宋垟等地百姓外出,要爬山越岭到藻溪走水路,藻溪及附近山区盛产茶叶、烟草、甘蔗等,农产品的外运也需要到藻溪走水路,这样就形成了藻溪廿七、廿八埠头。便捷的交通让外地人艳羡并相继迁入,造就了这里人丁兴旺。位于两个埠头之间的藻溪老街,就理所当然地热闹起来。

周功清介绍说,藻溪老街形成于嘉庆年间,包括直街、横街、新街,民国中期最为繁荣,老街上商铺林立,出现了著名的十三个宅内,也是藻溪集镇的鼎盛时期。在商海中激荡的藻溪人精明、能干,传说有商家在出售香菇时,把一些铜钱故意混在里面,路人看到香菇里杂有铜钱,一惊喜,就买去了几斤。那时香菇很贵,比铜钱值钱多了。当地商人关注如何发家致富、如何从市场中取得利益。藻溪老街就像藻溪河留在历史记忆中的一个漩涡,汇集、沉淀了200多年的地域文化,兼容并蓄。

我们参观古香古色的直街, 直街现改称藻溪街。这条街临藻溪河而建,宛如游龙横卧,建筑多为砖木结构的二层房屋,大多一楼做店面二楼居住。这些百年老宅,门板早已褪色,梁木也已歪斜,墙头落满泥灰,我们却喜欢进去瞧瞧问问,拍拍照片。直街上几幢中西合璧的建筑引人注目,高墙上厚厚的青苔和屋顶瓦缝中疯长的瓦松也难以掩盖它们原来的容颜。最有名的建筑当算“长泰内”,三间两层洋房,初看外墙用花岗岩砌成,细看原来是水泥墙面,只不过抹成石板形状,镶嵌了石英。一楼正门有花岗岩门柱,正门上方的二楼墙面没有开窗,灰塑了一个比窗户还大的麒麟。房屋四周窗户有罗马式窗饰,梅花、青鸟、狮子等雕塑,梅花的花瓣用贝壳镶嵌。墙体开裂,成了危房,故大门紧闭,谢绝参观。周功清说:“长泰内主人姓陈,经营茶叶与南货发迹,在福州和温州设有办事处。房子内部格局似徽派建筑,有小天井,楼上有回廊。有人说长泰内有一个‘银坑’,专门用于藏银,陈家孩子偷钱用,用竹篓去装银。”

我们来到了“长仁内”,一位50多岁的陈姓男子迎了出来。据他介绍,长仁内是他开药店的曾祖父建造的,三间两层,外立面风格原与长泰内相似,拱门两边有一副对联,小巧的窗檐下缀有各式雕塑,可惜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拆掉了,门面改成活动板门,白天开店卸下门板,天黑打烊,上门板关店门。房子内原来有四扇屏风,镂空雕花。内有一个天井,盖有透明玻璃,既可以室内采光,又可以遮挡雨雪。天井四角有龙头木雕,精致典雅。走马楼回廊雕刻精细,花鸟山水、人物群像栩栩如生。在“文革”中毁坏严重。

直街上有一间名为“浙江第三秤店”的老式铺子,陈列着大大小小的木杆秤和盘秤,小到1斤,大到2000斤。店里一位30多岁的郑姓男子正在专注地钉秤,他是这家秤店的第五代传人。他说:“我一天可以做一杆100斤的秤,制秤工序并不复杂,但都是一丝不苟的精细工作,像钉秤星、砝码校准乃至秤杆打磨,稍有不慎便会影响杆秤的准确度。现在用秤的人不多,只有农村一些老人购买或定制,生意清淡。”我问他为什么称自己的秤店为“浙江第三”?他笑笑没有回答。

我们来到新街,也就是现在的建光村。“春和内”在当时很著名,门前就是藻溪河,有私家埠头通向溪里,建有私家花园,栽种奇花异草,有“花开时节香遍藻溪新街”之说。据周功清介绍,春和内原来是两层宽大的楼房,开有店面,因主人长期在外,楼房改办小学,小学迁走后,建为家庙,后来成为“国有”,作为藻溪镇府办公场所,再后来拆建成苍南一家粮食公司的仓库。

新街上的“大厝内”紧靠廿八埠头,二进四合院,保存较为完整,连文学家、户部左侍郎潘世恩题于嘉庆十一年的匾额“熙朝人瑞”,都还悬挂在厅堂。大厝内现还居住着8位老人,他们说起这个匾额的来历,有一段故事:当时陈氏祖上到宁波经商,见穷人家的读书孩子没有路费无法赴考,总赠以银两帮助,后来有人中举,做了大官,给陈氏祖上的母亲送了这块匾额。老人还说,祖上经营茶叶,成了大茶商,很有钱,盖了这栋房子,宅高墙厚,连瓦背都是盖双层的,台风刮来也听不到响声。一位85岁的林姓阿婆回忆,她13岁作为童养媳来到大厝内时,这里做了“矾馆”,是矾矿老板设在这里的仓库和中转站,也开展销售业务。矾馆里只有两三个工作人员,负责记账、结算、搬运、装矾、运输、经销等,挑矾工挑来的一担担明矾过了秤,拿了签,结了账,领了钱,有的回家,有的到林氏大殿去看戏。

林氏大殿里有个大戏台,常年演戏不停,大家都喜欢叫“戏台宫”,去看戏的人很多。戏台宫里还摆有小摊和赌桌,人来人往,人聚人散,热闹非凡,后来也拆掉了。藻溪老街早已没有了当年商贾往来、商贩吆喝的情形,街上的男女老少大都神情安详,无一人面现浮躁之态,这也是老街的本色。

水是藻溪镇的灵魂,

水賦予了藻溪镇神韵

水是藻溪镇的灵魂,水赋予了藻溪镇神韵。历史上的藻溪河四季长流,水底丛生着迷人的水藻,随流飘荡,似无数黛绿的凤尾鱼悠游在溪中。鱼虾在水藻丛中或穿梭或埋伏,却常常逃不过踏溪而来的孩子们的捕捉。溪岸边的民居与老街,与藻溪河相依相偎,浑然一体,溪埠头的石阶一级叠着一级,伸探向河床,廿七、廿八埠头有百舸争流的景象,装满了明矾的木帆船顺着溪流远去,进入东海,运往国外。山水迢迢,远方始终充满着诱惑,天空和海洋的广袤蔚蓝里,有多少未知就有多少探索。

新世纪前后,藻溪镇发生了许多变化,溪岸建成了“标准堤岸”,溪流上架起了桥梁贯通了公路,传统产业和贸易形式有所改变,昔日繁忙喧嚣的老街沉寂了下来。没有仰慕者的踏访,没有观光客的打搅,又成了当前藻溪镇的好处,它显得那么幽寂清静,成了一位养在深闺的玉人,一派纯真天然的风貌。

文友推荐我去看看雷打龙瀑布,我欣然前往。出了集镇,公路两旁的山丘高低错落,没有尖峰突兀之势,具备了阴柔之美,山丘随形就势,与一亩亩碧绿的田园相映成趣。到处可见白鹭,或觅食或嬉戏或飞翔,它们栖息于此,繁衍以及生息,好不自在。车入山谷即闻流水声,仿佛有隐士伴琴拂弦。我们下车循着水声步行,不到5分钟即见一瀑布从断崖峭壁上悬挂下来,如一匹铺排在山崖上的柔软缎子,被山风一吹,飘扬起来。瀑水空明如月,来自更远的山间,未受丝毫污染,一路上演绎了怎样的故事?我想到生命之源。我立定于瀑前的卵石上凝望许久,我更愿意把它看作一个来自大山里的女孩,体态轻盈,身姿曼妙,激越奔放,明艳动人。藻溪镇党委委员谢忠魁说:“这里的山麓有多处条状断裂石,传说是由一条猛龙在腾飞时被雷电打断龙身化成的,瀑布名也因此而来。瀑高50米,长年不绝,阳光斜照时会幻化出道道彩虹。离瀑布不远的山边原有一个小村,10多幢简陋的农舍,15年前搬迁到平水宫那边了。”

谢忠魁说附近还有一泓瀑布,水势更大,落差有150米,日夜喧腾,瀑布落下的水潭有三亩地那么大,形成一个天然泳池。我们沿着一条溪涧前行,可惜溪水萦绕,淹没了小路,基于安全考虑,我们只好终止前进的步伐,有些许遗憾,也有了来日方长的念想。

在恬静的藻溪,像雷打龙这样的瀑布还有多处。私心里,我不想告诉更多的人,希望这些瀑布就这样藏在山里,成为秘密,受到保护;出于对美好的热爱,我又希望有更多的人知晓这些瀑布,让人们的生活因一脉甘泉而澄澈。

责任编辑/周武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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