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典:南方工业生活

时间:2022-03-11 09:47:51 公文范文 浏览次数:

打工

打工,用广东话说是“揾工”。来广东,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工厂——蜂窝,我有些激动,看到工厂里蜂拥而出的那一大片潮汐,由或蓝或绿的工作服搭配而成的,我梦想有一天也能穿上一套,混入这样的浪潮里化为其中的一小朵。我感觉到那些厂服发出的梦中铠胄的光芒。作为纯粹的消费者,消费了父母二十多年的心血,现在我急于要做一名生产者。第一站是东莞的黄江,我寄居在老乡的宿舍里,白天和另一位老乡去不同的工业区里找工作。招工启事的红榜或白纸张贴在每个厂的门口,那么一张纸,镜子一样显眼,保安把它刚贴在门口就吸引了三五成群的年轻男女围靠过来,“招聘启事”被不同的方言念着。有人说,哎呀,日你先人哟,只招女工。一个女孩问保安:你看我中吗?保安从门卫室窗口探出半个脸:会电车吗?女孩摇了摇头。另一个人客气地问保安:还要不要杂工?保安坐在椅子上抖动二郎腿,翻着眼白有腔没调地说:不招了……杂工……满了。第三个人说:我靠,不招还贴出来。于是大家一窝蜂般散了,有几名还恋恋不舍地蹲在那路边的树荫下,似乎还等着什么。

我首先备了一份简历,现在回想起来,那简历写得太幼稚了。上面写着什么“剑鸣匣中,期之以声”,什么“玉藏于石,以待明主”。我学的是企管,这些年,每当有人问我学什么专业,我不好意思回答。有人说:企管很好嘛。我只是呵呵地笑。这是一门边缘学科,什么都学,什么也学不好。我碰了许多霉头,倒也不能怪专业。要怪还是怪自己。

我的这位老乡,在这边呆了一年,竟学会了一口普通话和家乡话杂交的腔调。我们步行逛遍了黄江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工业区,又步行到樟木头。广东这里有些地名,真的有趣,什么“鸡啼岗”、“龙见田”、“百果洞”,听起来让人思绪万千。走到樟木头,老乡说:这里有“小香港”之称,娱乐和夜生活丰富。之后又去常平找工作,找了将近二十天终于在常平桥沥的一个电线厂落了脚。这是个台资厂。记得进厂时,门口围了一大堆求职者。人太多了,人事小姐只是抽样点了二十人左右进去面试。可惜我那位老乡没有被点到名,他好歹也是高中生吧。先排好队,验证件,我的毕业证比较大,红本本,当时亮在外面煞是显眼。人事小姐瞪大了眼睛:“大学毕业证?”我满是期待地点头。然后就是笔试,考了一些初中级别的语数外,留下了四个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最后由人事部经理面试,这位经理是台干,年纪和我一般,让我详尽说说找工作的经历。我激动了一下,从搭长途车来广东开始,从头简述了一遍找工作的经历。我为自己的讲述功底颇为自得,现在想来,那纯粹是一种过场。人事小姐对我还是很热心,在办手续时,反复强调这是普工,工作不是一般的辛苦。我说我受得了。年轻人嘛,农村出身的,不吃苦还吃什么?

办了手续,进厂,果然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做的就是搬运工,也叫杂工,在厂里俗称“打包的”。分配在最辛苦的一台机,这台机的前任搬运工被打包机轧断了手掌,正在和工厂打官司。我配合一个调机的技术员,原材料和成品搬运、生产、清洁、洗机台、装芯线,样样都要做。和我一同进厂的三人,一人与我分在一起,这位同事第二天就自己走了。另两位工友,与我同年,在另一个部门做搬运工,闲暇时我们结成了难得的友情。三个月后,他们一个个也走了。我终于坚持了四个月。后来我与车间里一位副课长关系闹僵,也离了厂。这是第一次进厂,刚进去时对工厂这部大机器一无所知,不知什么叫QC,什么叫生管,工厂是如何运作的,为此还闹了一些低级笑话。

离开这家电线厂,又回到黄江黄牛埔租了一个单房,接着和另一位老乡一起找工作。这一找,又找了半个多月,耗尽了身上仅有的钱,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我只好搬到一个捡垃圾的老乡那里去寄居。北岸有一个电子厂招工,也是台资,那天大雨如泻,小歇后天还是阴沉沉的,我用仅剩的十五元钱,买了一把伞赶过去面试。

进去还是拿着自己的大本本,二○○○年这个毕业证还是能够唬住人。本来是做普工,工程部正好缺人,在招机修,课长又将我调到了工程部。我的厂牌上写的是“生产技术”。没想到我修机也修了将近一年。电子厂主要是一些小型的设备,端子机和裁线机。最近我写了一组诗《工厂简史》,引用其中一首,概述当时的那种状况:

前半生,他进了一家电线厂

学会了搬运和打包

也学会骂娘和打架

然后进了一家电子厂

学习了修理机器和润滑

润滑剂和机油如何使用

这些本领他以后再也没有忘掉

然后又进电镀厂

懂得了形象是需要电镀

电金电银电七彩

电得全身闪闪发光

然后是电池厂

又见过不少短路的电池

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家伙

说话不经过大脑

大脑不经过思考

总之,短路的家伙喜欢省事

喜欢快、喜欢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又弄明白了充电是怎么回事

充电的家伙免不了放电

后半生,他进了一家弹簧厂

现在他看起来更像弹簧

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每次上街,他总是出现幻觉

你看,满大街都是弹簧走来走去

做到第二年六月份,因为工厂订单季节性减少,放假,我就去了深圳。深圳特区在打工者词典里早已成了另一个打工圣地。我要去那里朝圣。从樟木头转车,第一次去布吉,又是工厂、广告牌、立交桥、路牌、行李、易拉罐构成的一条条路,太阳底下的南方,路似乎永远向南延伸,炙热的太阳当头照着路上的灰尘和正在施工的天桥,我看到了热火朝天的深圳。无边的工厂挤着工厂,忙忙乱乱的行人和车辆像满地飞窜的蝗虫,这里生机勃勃被阳光涂上了神圣的光泽。长途大巴驶入了龙岗区,我向南望,平湖、丹竹头、布吉。我拖着皮箱投靠了一个远房亲戚,住在布吉关外的荣超花园,七天后办了一个边防证。从布吉进关,在深圳市人才大市场又找了近半个月工作,然后在旁边的一个伯乐职介所免费招聘现场找到了一个业务员工作。二○○八年路过宝安南路,这个职介所早就不存在了。我面试的业务员是直销性质,天天背着一包产品在大街小巷上叫卖。深圳市被一双脚踏熟了,干了两周,又去另一个公司做业务员。在龙岗区各镇往来,业绩惨淡,每月收入呈负增长。其间又和一个同事,进了一个玩具厂。具体是做什么玩具,我一直没搞懂。因为没做到三四天,我们又出来了。记得该厂招普工时,我吸取经验,不再拿出大本本,而是掏出高中毕业证进了厂,进厂还要流动人口证,我又掏出一个临时办的流动人口证。后来又从A厂进B厂,从B厂进C厂,反复了一阵子。二○○二年又进了宝安西乡一家电子厂。有个熟人因辞工回家,介绍我去福永某电镀厂做会计。会计?起初我有些不自信,虽然也学过《初级会计学》和《财务管理学》等课程,但毕竟不是会计专业毕业,又无工作经验。熟人说,没事儿,我会教你。就这样,在电镀厂又做了快三个月的会计,后来我又离职。这时我好歹有些文职方面的经验,又在沙井某五金塑胶厂找到一个PMC工作。因工资问题,三个月后我又辞职,头脑发热跟着一个老乡跑到中山去找工作。来来回回折腾,回家再返深圳。第二年在福永某电池厂找了一个IPQC工作,又升为车间主管。新厂迁到了桥头HJ工业二区,那时周围一片荒地,不出半年,一幢幢厂房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四周越来越热闹,光秃秃的马路上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同的地摊买卖。靠近海边空阔的平原上,飞机嗡嗡地从碧空中滑过,飞得很低,可以看清飞机身上的字样,手掌大的飞机正在滑翔中降落,南面不远处就是机场。但是不久以后,空阔的地方堆满了建筑材料,钢筋、水泥和噪声在烈日下每日争分夺秒地忙碌着。这又是一大片崭新的工业区,南风拂过的地方,工业种子遍地开花。在这个厂做了一年半,又进另一家电子厂做QE、IQC及工程部技术员等等。当然,现在我早就不在这家公司了,又经历了三次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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